第一卷 乱云生 第一章 凶年

2010-08-30 00:00:00 神评论

17173 新闻导语

自深秋入冬,整季吹起了干燥的西风,一片雪花也没有,往年积雪过膝的田地失去保护,在疾烈的风势下,地表的泥土碎成细微的尘沙。紧接着次年开春,迎面便是一场大旱。自从伏羲创建上元太初历,并将之镌在白玉版上,授予人类太初元年起,经历七百四十六年,各族的历书上从未记载过这样的大灾。这次灾难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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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长流水边四五里处开外,起伏的山脉绵绵延伸到西方,山石撑拄,有好几处巨大的石块像是对合的手指般堪堪顶住,人走在下面,仰头看不见天光,无比地陡峭难行,更不能在那里过夜。所以立意回乡的人们并未即时离开,决定在晚上择定路程后,清晨出发。   

  人们虽然挨紧着坐在一起,却失去了过去的生机,他们在部族的庆典上,会拍着手掌高歌,和身边的人分享烤好的猎物,场面混杂而欢快。但现在他们只是将手拢在火边,偶尔才有人低声交谈两句。

  辛商盘腿坐着,垂头摩挲着腰间原本挂刀的地方,偶尔又忍不住,不安地回头看看身后远远坐着的蚩尤和外乡人。他绝对无法相信那个突然出现、行迹诡异的家伙。自午后听到玄夷的豪言起,他想了很久,才记起自己曾在狩猎归去的路上见过这人几次,当时旁人告诉他,这个身上连小刀也不佩一把的家伙叫玄夷,是南方天虞部的人,自称是敬慕“人皇”神农,仿效他经历天下、探索万物的真微的游历者,不过两年前来到安邑后,就不再离开,多半是个被自己部族赶出来的罪人才对。

  辛商身边的临猗,紧紧地盯着火堆,似乎也正困惑于此,他开始有些动摇,一心想着玄夷的话里有几分真假。

  在他们的火光照不及的远处,蚩尤摸出火石,敲击着打火,碎刀在他的怀中散发着寒气,他颤抖一下,缩起了肩背,随即又挺直了。   

  坐在他对面的,则是声言要和他一同渡河的玄夷,此刻默不作声,正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着凌乱的线条。

  他的面孔与安邑人常见的那类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完全不同,容貌清秀,看久了却有点模糊,好像摇晃在盛夏阳炎中的残影,左脸颊颧骨上侵蚀着一片蛇鳞般的黯白痕迹,

  恰是这个人,赞同了他的作为。

  蚩尤心中仍未能摆脱恶感和隐约的感激交杂在一起,使得他说不出话来。

  两人无言了半晌,玄夷忽然抬头,眼神越过蚩尤投向他背后,那里正飘起一线莹莹月光。

  时节恰逢月尾,月轮已细得只剩一弧,但清光丝毫不减,顷刻间澄澈明净的月色迅速照遍河边,暂时被暮色隐没的长流水,像是受到召唤,再度现出身形。

  玄夷注目那道月光半晌,忽然开口,声音分明流露着一点喜悦。

  “月将残尽,正好助我们渡河。”

  蚩尤本来也扭过头去看那道月,听了这句话却是一愣。

  他知道月有阴晴规矩,曾听临猗说过有些能人能算准一年之内的变化,却不知道月亮和渡河有什么关系。

  他回过头,不解地问:“是该月亏的时候了,怎么扯得上渡河的事?”

  玄夷道:“首领有所不知——”

  “咦?”   

  他一个外族人,便不和其他人一样直称蚩尤的名字,蚩尤的武勇,虽早冠盖全族,到底还不是族长,他便折中取了个称谓,蚩尤从没听见过有人这么叫自己他,一时不知他说的是谁,怪了一声。

  玄夷见他迷惑,知他不明,又催问一声:“首领?……蚩尤?”

  这回蚩尤知道是对自己说话。

  “‘首领’是个什么东西?”他瞪着眼睛,只有在遇见想不通的事时,他才会看来有些近人情,“别人都不叫我首领,我只有一个名字。”   

  “那是我们族中的敬称,我是来投靠的天虞族人,不能和别人一样。”

  蚩尤摇头:“你们的习惯不好……在安邑我决心要过了这条河到中原去,是想过它会因为大旱变浅,但也没想过它要是不浅我就会退缩着不过去。你说让我再等一晚,难道不是想等着看河能不能干?你要不等它干,照我说的泅水,现在就该在对岸中原了。”   

  玄夷低低一笑:“这称呼……以后你会用得着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玄夷提高声音:“首领误会了,首领只见过安邑的河流,再深不过没顶,只想到这点不足为怪。……长流水至今不衰,又是西方的屏障,再多几十个旱日怕也晒不干它……到底是有神佑与否,此事过于飘渺,我说不清,也许它另有源头,而那处并无旱情……”   

  “是在何处?”

  玄夷摇头:“真要如此想,除非是洪涯境……”

  蚩尤一听,直起腰,一手按膝,像要跳起来。

   “首领不必急躁,”玄夷立即说,“长流水或许刻意为之,洪涯境中的至尊,也未必见得多么看重中原,临猗所说的,至多只是揣测,不可当真,但退一步讲,倘若伏羲陛下真有此意,我们也束手无策。”

  “照你这么说,说来说去,还不是过不去。干脆现在冲一冲,好过在这里多想。”

  “束手无策,那是对洪涯境说的,”玄夷说得不疾不徐,就像按着涛声的节奏,“只要是河,一定有涨落盈枯,盈枯归于水,而涨落之势……”

  他指着蚩尤背后天空:“取决于月神望舒。我请首领再等一晚,就是要再测一测月龄。”

  “河水随月,有涨有退,两极可距十肘,退潮时长流水就会失去现在的威力,水位急退,也流不快,渡河的机会,会高得多。我已算过,两天后下弦枯潮,潮水最低,那时强渡,或许能一举成功。”

  “当真?”蚩尤有些怀疑地指着地上交叠的杂乱线条,“这就是你说的测算?临猗说过,有些部落的人,能算太阳月亮的轨道,你是那种人吗?”   

  玄夷坐着弯一弯腰,慢吞吞地说:“我只是个珍惜落脚地的流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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