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章·琳琅抄·梦醒心愿

2010-08-30 00:00:00 神评论

17173 新闻导语

一般说来,太初鸿蒙的漫长在大部分史书里三言两语便可带过,甚至全无一席之地,人类以爱恨交缠泼绘的长卷才可称作“历史”,远古奇幻在众人眼中,不过配作琐屑清谈。然而历朝历代总有数人汲汲于考求语焉不详的情节,如地理志上全无记载的西北不周山、撑天之柱旁灵力喷涌的龙穴等等,这其中的佼佼者,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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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惊醒的衔烛之龙紧盯着大山,恐怕错过一丝钟鼓的气息,它想要推倒山体,又担心灵力喷涌压陷地平,平白给大地带来灾难。它初次感到智慧一无用处,焦躁得不再入眠,地上失去夜晚,空中明光煌煌。

  衔烛之龙想到,将失去的是我所知的钟鼓,亲眼看它头上生出珊瑚似的角,金色眼瞳熠熠生辉,真的失去了它,任哪一条虺再修炼成龙,它可能是黑色、青色、白色,就算还是金红的龙鳞,那也不再是钟鼓了……

  而那个时候的钟鼓,正在龙穴深处奄奄一息,铺天盖地的灵力涌动、渗透让它蜕变成应龙模样,然而超出常理的急速生长也令它鳞甲破裂、经络巨创,视野里尽是腥红,血流成河。

  钟鼓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擅闯龙穴的傻瓜,后世亦有极少数角龙急于求成,不同之处在于,它们连应龙的模样都变化不全,就已经被强大的灵力撕成了碎片。

  只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?钟鼓聚集起仅剩的力量抗衡着四周灵压,再没有气力腾飞而起,死亡降临不过早晚。它也无力再以龙焰照亮四周,任黑暗吞噬自己,意识却是无比清明。

  钟鼓心里,还有着连衔烛之龙都没有看到的地方。

  它压在山底受着抽髓换骨般煎熬时,抱有的妄图,确实是一蹴而就变为应龙,但与盘古一争高下又算得了什么呢?它真正为的是能够和烛龙一样定夺明暗、规整日夜。从来它最最迫切想拥有的,就是这力量,为此甚至孤注一掷来交换。

  衔烛之龙无法教授钟鼓这种能力,是因为其与生俱来。但是在钟鼓的想法中,只要拥有了力量,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?再成长下去,也就是变为应龙,那么,只要早些成为应龙就好了。

  若是被精擅权谋的后世人评论,自然不免从钟鼓的身上看出些险恶野心,说这是它为了要成为天地主宰跨出的重要一步,在衔烛之龙身边潜伏两千年是为最后反噬一口,只有了解它的烛龙和全知的盘古都不在了,曾经身为虺的、那些软弱不堪的记忆才能被完全遗忘。

  幸好后世黄帝以降,钟鼓的名字早已湮没,才免了众口烁金。其实这点蝇营狗苟,在钟鼓炽热的龙息下,只会像被火燎断的蛛丝,无力地飘落而已。

  又有谁能够想到,钟鼓为之忍受痛楚的,不过是想让衔烛之龙亲眼看一看黑暗时的景象——河水两岸的苇草中会浮起无数青白色流动的光点,闪烁在黑黢黢的水浪上,一时间那些微光好像点亮了波纹粼粼的河流。

  “衔烛之龙,天地随其视而明,因其瞑而暗。”所以,无论它的寿命达到多么遥远的纪年,终其一生,它无法看到夜色中的景象。

  钟鼓想展开幽暗的世界在生来只可见光明的烛龙面前,这是它费尽心力才想到,唯一能为烛龙做的事情。它甚至没有想过,烛龙分赋昼夜的力量既是与生俱来,形同无法脱离的自然循环之理,就算它自己也掌握了定夺明暗的能力,又有什么办法能让衔烛之龙开眼时不见光耀、只见夜色呢?

  钟鼓全然不理会那些,它原本就是个只看眼前的狂躁性子,有了念想就一心一意要去实现。至于为什么从未直率地说出来……钟鼓在父亲面前,仍然只是个任性别扭的孩子啊。

  整个不周山发出轰窿巨响,似乎天地都要随之震碎。

  这是衔烛之龙一生中唯一一次的任性而为。

  山腹被一只利爪强行打开,昏昧间,钟鼓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。仿佛回到两千年之前,毫无改变的,它依然狼狈不堪仰视对方——虺也好,龙也罢,临到决定命运之时,它永远如此渺小无力……

  钟鼓毕竟得救了。

  它来不及为化为应龙、大难不死而高兴,也顾不上遗憾自己并没有如愿获得掌控昼夜的能力,它静静守在为了救出自己、灵力消耗过甚而一时休眠的衔烛之龙身旁,全心全意期盼父亲早日复原。

  万幸之事,摧损不周山并未像烛龙一开始担忧的那样,造成天地浩劫,这座山有若活物,在被劈开巨大裂缝后未过多久,又轰隆隆地、连带着周遭大地的巨震,合拢在了一起,仅在山体上留下一道无比狰狞的“伤痕”,默默铭记过往种种。
  然而,几天之后,真正的浩劫几乎没有预兆地来临。

  盘古死了。

  世界支柱颓然倒下。

  然而他是不忍心就此遗弃世界的,他巍峨的躯体溢出许多灵力,慢慢变化着,四肢越来越坚硬,仿佛要化为巨大山体,血液破肤而出,流过千里万里,与河流无异,而他的左眼与右眼,在皮肤覆盖之下,尚且散出微弱光芒,酝酿着未知的变化……

  可是不会有生灵注意这些,自从盘古倾倒,在一片黑暗之中,大地龟裂震颤,一日抬高九万里;天空风云涌动,一日落下八千丈,曾被盘古巨大躯体分开的清、浊二气疯狂叫嚣着,意图再次融为一体,整个世界似乎要再次回归了混沌,回到那没有时间、也没有空间的虚无之中。

  无数生灵在这场浩劫中逝去,消散在越来越接近的天地之间。

  不周山,钟鼓一边想着“盘古真是没用”,一边张开灵力之网将衔烛之龙护住。即使这点力量抗衡在天地倾覆的大劫面前微乎其微到了可怜的地步,钟鼓也毫不在乎,反正它最不缺的就是凭着一股血性往前,有时叫作愚蠢,有时我们也把这称为勇气。

  不过大概是注定钟鼓那条刚捡回来的性命不会顷刻丢掉,天地的轰鸣和叫嚣终究惊醒了衔烛之龙。这仁爱宽厚的上古龙神睁开双眼之时,光明破开了无序而混乱的世界,犹如带来了无尽希望。那些尚且幸存于天地之间的生灵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痛苦挣扎,它们抬首,然后便看到了——

  上古巨龙的灵力充盈了整个天地,无数祥云朝着光明的源头聚拢,最终成为一根拔地而起的撑天巨柱,硬生生将快要相接的天地再度分开。

  天空风云止息,大地重归安宁,钟鼓缓缓高飞,环绕在父亲周围。

  衔烛之龙的双目已不复曾经的明亮,只是慈爱依旧。

  记忆中两千年前温暖的微风和柔和的热度再次将钟鼓包围,那一瞬间,钟鼓从父亲的眼中读到了什么,然而它来不及想,就听到了衔烛之龙的嘱托:

  守护天柱,永远不可踏出不周山。

  ……
  …………

  后来的故事像人们所猜度的那样,撑天之柱阻止了天地合而为一,于是盘古躯体的幻化、那些遗惠后人的传说得以完成,他的左眼化为太阳,带来光明和温暖;他的右眼化为月亮,在夜黑的时候也留有温柔的光芒——

  “盘古殁……其气成风云,声为雷霆,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,血液为江河,筋脉为地里,肌肉为田土,发髭为星辰,皮毛为草木,齿骨为金石,精髓为珠玉,汗流为雨泽,身之诸虫,因风所感,化为黎氓。”

  不久之后,不周山忽而大雨如注,却极其安静,仿佛空气中也酝酿着沉默的哀伤。钟鼓难得静静伏在山腰远远眺望,穿过无限雨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虚空。它过去在这里,现在在这里,将来,也许直到世界消亡,会一直都在这里。

  那一天,世界新生。

  那一天,衔烛之龙用尽了所有力量。来不及多看一眼初生的日月江河,它合上了双眼,陷入未知的沉眠。

  在往后的漫漫岁月里,钟鼓无所谓再掩饰本性,它暴虐喜战,全无顾忌,将进入不周山的生灵通通杀死。

  雪大的时候,它会盘踞在不周山顶,漫天风雪冷却因杀戮而沸腾的热血。它偶尔想起,曾经有一条小小的虺变成了龙,龙最大的心愿是让自己的父亲见一见黑夜中瑰丽的景象。

  钟鼓本不必那么快与父亲别离,若是衔烛之龙没有从龙穴中救出它,没有耗去那么多的灵力,或许在立起天柱之后,就不会因为力量耗尽而陷入永眠。那个时候世界也有了日月星辰自行运转,或许终有一天可以找到让衔烛之龙得见黑夜的办法。

  然而命运有着多少岔路,踏错一步,永不能回头。

  所谓愿望,大概正是不可实现之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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