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章

襄铃篇

屠苏哥哥，这是襄铃最后一次来红叶湖了。明天，我就要跟着叔叔去往青丘之国了。

屠苏哥哥，你还记得吗？就在这里——襄铃现在坐着的地方——我们第一次相遇。算起来，屠苏哥哥救过我两次呢！第一次是在这里的熊洞中，第二次是在翻云寨的牢狱里。像榕爷爷说的一样，或许，这就是缘分吧……只是那时候襄铃笨笨的，还因为尾巴尖子没有了而生了好长时间的气。其实，如果没有屠苏哥哥，襄铃恐怕早就连命都没有了。

屠苏哥哥，这次我有带东西来看你哦！嘻嘻，是鸭脚茶啦！平时没事的时候，襄铃就会悄悄一个人去练习煮茶。紫榕林里面的哥哥姐姐叔伯阿姨爷爷奶奶都夸赞襄铃茶煮的好喝。连榕爷爷也说我长大了、懂事了。襄铃，真的已经长大了。屠苏哥哥，你知道么？襄铃……襄铃，我想让屠苏哥哥也尝到我亲手煮的茶……

屠苏哥哥，一定很想知道襄铃现在过得好不好吧？那次在蓬莱分开之后，我、兰生还有红玉姐姐都平安到了青龙镇。只有晴雪她，没有出现。我知道，她一定是陪在屠苏哥哥的身边——就像在铁柱观的时候一样。我，我真的没有生气。也许，只有晴雪姐姐才配留在屠苏哥哥的身边照顾着你吧。以前在安陆的时候，红玉姐姐曾让我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。我当时不明白，直到最后一次在青龙镇海边也不明白。而现在，我知道了，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，都依然想要陪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；不管他在不在意、关不关心自己，都想要默默的付出更多，让他幸福。尽管襄铃现在已经不确定那时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屠苏哥哥，但是，我真的很希望屠苏哥哥能够幸福……所以，回到南疆之后，每天都有去女娲娘娘的石像前祈祷。襄铃见过那些在神庙前祈福的人，他们都说“心诚则灵”。屠苏哥哥人这么好，一定不会……一定不会有事的。

——呆瓜他，也是这么说的……

以前，我总是笑话兰生又呆又笨，还老叫他呆瓜。明明一直以来，最关心襄铃的人就是他了。在甘泉村的时候还救了我。

那次在雷云之海，兰生说，说他喜欢我。襄铃觉得心跳得好快，可是又好难过，说不出来的感觉。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，襄铃一直喜欢的人明明是屠苏哥哥啊。

我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，当时只顾着自己，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好受了许多，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。兰生他，也是鼓足勇气才说出来的吧！听到襄铃的话，心里一定很难过。

我没有告诉兰生，他成亲的那天，襄铃其实去了方家。那天晚上，整个琴川都张灯结彩，水里的倒影就好像忘川一样。我缩在角落里，看见兰生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骑在马上，在人群的簇拥下去迎娶孙家小姐。心里忽然空荡荡的，好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。兰生说过，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，他有他的责任。上辈子作为晋磊，亏欠了贺文君太多，所以，他要回去，回到琴川去娶孙家小姐。

呆瓜还是好笨，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啊！上辈子的错为什么要这辈子来补偿？

即使一点点，有没有喜欢过他……兰生那么问的时候，好像心跳都顿住了。如果我说了，兰生他是不是就不会回琴川成亲了？为了襄铃的一句话可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，背负所有的骂名的兰生，我……不想让他变成那样。即使是最后，襄铃也没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。但是，我不后悔。看着兰生牵着孙小姐的手，抱着她迈过火盆，虽然还是很难过，但好像已经没那么沉重了。都说狐妖的感觉敏锐，襄铃真的感觉到孙小姐很爱很爱兰生，他们会过的很幸福很幸福……

那么，在青龙镇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吧？

兰生说他已经没有资格知道了。其实，襄铃也没有资格了……

呵，不知不觉又和屠苏哥哥说了那么多。这么晚了，襄铃也要回去了。以后，就没有机会再来红叶湖了。

我听跟叔叔同行的哥哥说，在青丘之国有灵狐返生的传说。到了那里以后，襄铃一定会去问问看。说不定，屠苏哥哥就可以返生了，那样的话，大家就又可以在一起了！

遇见你们，襄铃真的觉得很开心，再也不会以为自己只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狐狸了。所以，谢谢你，谢谢你们……

喂，木头脸，今天来请你喝酒——这可是我们琴川最好的酒，是我四姐亲手酿的。要不是小铃儿满月，你才喝不到呢！

算起来，从蓬莱回到琴川也已经快三年了。襄铃回了南疆，红玉回了天墉城，而我回到了琴川。大家都各归各位了，也许，就除了你吧……

数月前，我去临近闹鬼的乡县做法事，遇见了晴雪，才知道，原来你已经……呵呵，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啊。你解了封，最多也活不过三日，可心底就是希望还有奇迹发生。说到底，是我自己以为的不想去承认不想去相信罢了。这两年多以来，晴雪她一直奔走各地，去帮助遇到困难的人。可我看到她笑得那么坦然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。只不过，那时候因为小铃儿快出生了，我没能在那里多呆上些日子和她多谈些什么……

对了，你还不知道小铃儿吧？这是我和夫人的第二个孩子。是个女孩子，很可爱很乖巧。躺在怀里就安安静静得睁着大眼睛看你。看着她，好像就回到了从前……从前第一次见到襄铃的样子。我给她取名，叫铃儿……

哼，话说回来，还没来得及怪你出的什么损招！什么只要向对方说出来就好了？！雷云之海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我不是就说了？！结果她心心念念的人还不是你！同样慰藉的话她还不是只听你的？！谁还能像我这么悲惨啊！！男人，难人啊！！！

罢了罢了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，不提也罢。像现如今这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也未尝不错。每天牵着孙小姐的手慢慢走在院子的其实，我和她注定了就是不可能的吧……就像我幼年时哭闹着非要买下这司南玉佩，也都是命中注定了的。

大婚那天，我其实，看见襄铃了——她躲在角落的阴影里，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。当我看见她失落的神情眼神迷茫到近乎空洞时，我真的有跳下马扯下喜袍，带着她逃离琴川到一处无人识得我们的地方过活的冲动。纵然那种感觉只有一瞬，却那么强烈！可是，若换做是以前的方兰生，才会那样做的。而我，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。襄铃说我长大了，呵，是么？二姐的离世，少恭的转变……就算到了今天，回想起来那段时光，我还是不能自己！少恭他，究竟为什么！？就算历经百世轮回的孤独，那也不能成为他草菅人命的理由啊！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么冷酷，我一直都把他当做大哥视若知己！可结果呢？他却杀了我二姐！！连……连二姐亲手缝的喜袍都没有留下！

……晴雪说，再过几个月，桃花谷的桃花就要开了。想想看，漫天遍野的桃花，该是什么样的景象啊……

我知道的，她依旧执拗地认为——桃花开的时候，你就会回来……

天墉城上的积雪从十月起就不曾化去。

我和主人第一次来到昆仑山时，正值腊月。漫山遍野的雪，一望无际的白。自我神识复苏以来，就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——也许，与其说是身边，不如说我一直守在他的身后——跟着他走过了那么多地方，看过了那么多风景，却从未在任何一处停留。然而那一次，他摆摆手对我说：“留下。”

我在主人身后默默跟随了许多年，始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。有时候我会觉得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幻化成人形、可以思考的剑灵，他要的仅仅是一个符号，可以一直陪伴他的符号——不必言语不必感性。这种想法并非一时兴起的猜测。他会谦和地对前来求助的人躬身允诺，也会去疫病爆发的村庄赠医施药。然而，我却觉得自己虽伴他左右，却离得那么远——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他出神地凝望着掌心的剑穗。我知他觉察到我的靠近，便上前侧身行礼。他缓了缓神色，将剑穗收入袖中，仍旧一脸淡然。叹息一般，他说：走，去看花灯。

我愕然主人竟会在这靠海的小镇让燃起赏花灯的兴致。他一言不发，只是走到水边，托手送出四盏莲花灯。我问身边的大嫂这荷花灯可有什么寓意。那人笑呵呵的答道，“自然是一些美好愿景啊，和（荷）和美美、连（莲）子连孙！而且啊，”她神秘一笑，“即墨的荷花灯是能够传递思念之情的呦~”那一刹那，我好像在他脸上瞥见一丝凄怆。

原来，少言寡语如他，却非冷漠无情之人。

百年的修行，到底还是没有抹杀他心底的一份温柔。

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选择留在天墉城。这个得道成仙的人，他内心的热忱其实从未改变。

和百里公子同行，虽本是主人的意思，但后来却是我的想法。一个人活得久了，的确能够知道更多的事情，但原来那份执着却被渐渐得被磨平了。遇见百里公子和晴雪，看着他们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抓住自己所珍惜的东西。我想，寿命的长短，或许真的不那么重要。活得再久，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，又有什么意思呢？

我闭上眼，再一次走到他的身边，与他并肩而立。这一次，隔了那么久。我却该庆幸，还有这一次。